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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東覺得, 生在皇家,即便是個傻蛋,也能耳濡目染領略幾分玩弄權術的真諦。

這不, 太平只需要稍微一點撥,將將出手, 就讓武承嗣和薛懷義互相撕咬起來。

不管他有多看不上這兩人,但在外界眼中, 武承嗣就是陛下屬意的太子人選,薛懷義就是陛下信重的寵臣, 哪怕是暗中支持李唐的朝臣, 當面也得對這兩人客客氣氣,不願與他們起正面沖突。

可如今,太平只是讓人給薛懷義出了個討陛下歡心的主意,是薛懷義自個兒狠不下心用他的鮮血,自作聰明換成了牛血畫佛像。

而她又使人將此事不經意間告知武承嗣。

太平神色間並不平靜,握著釣竿兒的手微微發抖,她問秋東:

“如今薛懷義與武承嗣狗咬狗, 夠讓他們瘋狂了嗎?”

秋東好似並沒有察覺她內心的波濤洶湧,眼見一條貪嘴的手指長小魚即將上鉤, 輕輕拉動魚線驚走了小家夥, 溫聲道:

“遠遠不夠。”

太平用虛心請教的口吻道:

“哪裏不夠。”

秋東說:

“只薛懷義與武承嗣互相撕咬, 於阿娘而言其實無關痛癢, 甚至可以說樂見其成, 因為她並不希望出現這兩人一家獨大的局面。”

太平若有所思:

“什麽才能讓阿娘也感到心痛呢?”

秋東面上十分淡然, 坐在樹蔭下, 閉上眼睛細細感受陽光打在身上的溫暖,語氣也稱得上暖和:

“阿姐, 你得知道,心痛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,你得叫她感到頭疼才行。”

太平很認可阿弟的說法。阿娘一路走來做了多少讓子女心痛之事,可他們除了心痛又能如何呢?

她其實也想叫阿娘嘗嘗這種被背叛的心痛滋味兒,不止是因為阿娘想殺了薛紹,想讓她的孩子沒有阿耶。

更多的原因在於阿娘竟然真的在考慮,將李唐的江山拱手傳給武家人!

憑甚麽?

他們兄弟姊妹幾個之所以對阿娘稱帝,反對的不如李唐宗室強烈,便是因為阿娘是他們的親阿娘,在他們的認知裏,阿娘百年之後,皇位還是要回到他們孩子手中的。

阿娘可以替阿耶執掌江山,但沒有資格將阿耶的江山,偷梁換柱,送到武家人手裏!

別說甚麽耶娘當家做主,對兒女都是一樣的蠢話!

瞧瞧阿娘才當了幾天家,李唐便從宗室成為階下囚,武家一個個張揚的恨不能將李家人全都送到下頭團聚。阿耶在世時,可不是這樣的!

太平緊緊攥緊拳頭,語氣逐漸恢覆穩定,她問:

“所以,真正能叫阿娘感到頭疼的是什麽呢?”

“是李家和武家的正面沖突,更準確來講,是她的子女,也就是我們兄弟姊妹,和武承嗣兄弟幾個的天大矛盾。”

秋東把道理往透了給太平講。

“不論是李家還是武家,阿娘是想叫兩邊互相牽制,她才能穩坐釣魚臺。一旦其中一方獨大,她沒有選擇的時候,也就是她的皇位做到頭的日子啦。”

太平略一思索,便認同了阿弟的話。若將來朝上只剩支持李唐之人,那眾人勢必會推阿兄上位,不會再臣服於阿娘。

若將來朝堂上只剩武家勢力,那依照阿娘與武家糟糕透頂的關系,武家也會將她推下臺取而代之。

所以,叫雙方永遠像眼下這般保持爭鬥,武家那邊處於弱勢時,阿娘便會像亞獻那般,扶一把武家?

“想必哪天李氏處於弱勢時,阿娘也會毫不留情的幫忙打壓武家。”

太平終於想通了關鍵,於是她問秋東:

“若吾將三兄和四兄拉入其中,你可會怪吾?”

秋東卻說:

“不破不立。”

哪有永遠的世外桃源?他們已經身在局中,逃不過的。阿娘終有老的一日,這場關於儲位的爭奪也終有出結果的一天。

要麽武家作為勝利者登上皇位,要麽李家將竊取江山的賊人全部誅殺殆盡。

你死我活。

秋東說:

“吾會看著,不叫他們有生命危險的。”

二人便不再多言。

末了,秋東將釣上來的魚全部扔回池中,背著手離開。

太平卻交代婢女:

“送去宮裏給阿娘,便說是吾親自釣上來的,叫阿娘賞臉讓禦膳房烹飪了嘗嘗。前些日子是吾不懂事頂撞阿娘,如今終於知道錯了,還請阿娘大人大量,原諒女兒一回。”

果然,皇帝聽到這番話,心情大悅,叫人將魚送去禦膳房,同時令上官婉兒親自去公主府一趟:

“從波斯進上來的長絨毯甚是不錯,拿去給她鋪地,免得孩子在地上玩兒,磕了碰了她又心疼。”

對皇帝而言,不管小女兒是真的知道錯了,還是做出來糊弄她的面子情,都證明她這段日子吃了苦頭,腦子終於有了長進,明白和她這個阿娘搞好關系的重要性。

這就夠了。

上官婉兒見陛下高興,說了兩句討喜話,便笑著退下。

從公主府出來,轉而又去了一趟靈山寺。

作為明面上的太子,李旦人雖然在靈山寺出家,但享有太子待遇。上官婉兒身為皇帝親信,每月會定時去靈山寺給太子殿下請安。

表面上是請安,實則幫著皇帝敲打太子,順便監督太子近日所作所為。

作為一個排面上的人物,上官婉兒不可能獨身一人前往,身後總也跟著幾個伺候的宮人。

其中便有長相討喜,很得皇帝喜愛的婢女韋團兒。

韋團兒年紀小,很是活潑,整日在陛下跟前伺候,叫陛下日漸蒼老的心也跟著年輕了幾分,因而待她有幾分養小寵物的優容。*

韋團兒喜歡出宮在洛陽街頭閑逛,陛下也樂意由著她,上官婉兒便也在不慎要緊的差事時帶著她,好比此次。

一行人進入靈山寺後,上官婉兒去給太子妃劉氏請安,李旦如今破罐子破摔,懶得應付這些人,索性在竹林邊兒上品茶。

韋團兒站在上官婉兒身後,註意力漸漸被不遠處一身煙青色布衣,隨性而坐,身形頎長的太子所吸引。

她眼裏的太子,簡直在閃閃發光,讓她的一顆心也跟著噗通噗通亂跳。

不知怎的,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宮裏上了年紀的姐姐們偷偷給她看的,那些叫人臉紅心跳的話本。

當時姐姐們說,整個上陽宮裏,最符合大家私底下偷偷幻想的便是太子殿下啦,殿下他為人真誠,相貌又英俊,是高宗陛下所有子女中僅次於福王殿下的俊美。

太子殿下待身邊之人萬分體貼,宮女們來例假,太子還會叫人給她們診脈,並允許其休假一日。

尤其是待太子妃劉氏和孺人竇氏,這幾年不論太子殿下處境多艱難,都不曾對兩人發過脾氣,在兩人生病時,還會親自在旁照料。

劉氏給太子縫的衣裳胳膊短了一截兒,太子也含笑穿在身上,說是不辜負愛妻的一片心意。

當時聽的時候,韋團兒便覺得太子殿下是個心腸柔軟,萬分溫和之人,能給他做妻子,定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。

如今細細打量,才發現太子殿下的容貌竟然這般叫人移不開眼,劉氏和竇氏能得他傾心,可真是好福氣吶!

要是她能做太子妃,一定好好待殿下,再不叫殿下與劉氏這般沒用的女人一起吃苦。

對將將十四歲,進宮後幾乎沒吃過甚麽苦,就被武太後留在身邊,過的比宮外官家小姐還舒服的韋團兒而言,多少是有點恃寵而驕的,很少有她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。

沒人註意到韋團兒看李旦時,眼裏有多狂熱,於是也沒人會想到,韋團兒會直接趁著休沐日出宮,大晚上買通了李旦身邊伺候的內侍,直接在靈山寺勾引他。

對李旦而言,擱在以往阿耶在世時,他沒少碰著自薦枕席之人,興致上來,也會挑感興趣的收回府中享用。

可在經歷了許多事後,他對阿娘身邊的一切,頗有種敬而遠之的架勢。

這天夜裏,李旦上寫了一篇《老子讚》,正欲精細打磨,誰知一擡頭,就見著個脫的光溜溜的女人站在跟前,嚇了他好大一跳。

再定睛一瞧,竟然是阿娘身邊伺候的宮人,叫甚麽名字他也沒記住,畢竟一個小宮女而已,實在不值得他費太多心思,能記住大概樣貌已經要歸功於他好於常人的記憶力啦。

此時,腦海中第一個念頭——

陰謀!

也不管是甚麽陰謀吧,反正他阿娘不可能貼心到給他送女人來暖床。

李旦二話不說,直接抄起手邊的硯臺,在韋團兒含羞帶怯,眸光盈盈往他身上靠的時候,咣嘰一下,將人給砸暈了。

為了掩人耳目,還不敢叫劉氏他們跟著擔心,扯下帷幔親自動手,將人牢牢捆住。

這才悄悄喊醒並未值夜的內侍,主仆二人避著人,哼哧哼哧將人從側門擡出去。

丟到靈山寺外面。

李旦扶著腰叮囑內侍:

“你在這裏守著,一定要親眼見到她醒來離開此處。”

內侍也怕人在他們這裏出事,趕忙打起精神應下。

回去後李旦一宿沒睡,他覺得韋團兒是旁人派來的,雖不知裏頭有什麽陰謀,但他將人丟出去的行為,足以讓背後之人明白他的態度。

希望對方腦子聰明點,不要在他身上打主意了。

李旦躺在床上頭疼的很,要不是夜裏有宵禁,他真想連夜跑去阿弟府上和阿弟擠一擠。如今這滿天下,也就阿弟能給他一點安全感。

但是阿弟才和阿娘大吵一架,雙方關系緊張,此時不該再將阿弟牽扯進來。否則依照阿弟的脾氣,知曉此事一定還會再去和阿娘吵架。

沒必要。

直到快天亮時,內侍帶著一身寒氣進來,低聲在李旦耳邊稟報:

“人醒了,是自己走的,奴並不知她背後還有何人。”

李旦叮囑內侍:

“不知道也好,咱們就當甚麽都沒發生,不可再叫第三人知曉,明白嗎?”

可是他們這邊不想讓事情擴大,偏有人不放過他們。

韋團兒醒來時簡直傷心欲絕,想不通太子殿下為何待她如此絕情?可她身上連一件正經衣裳都沒有,還是用來捆綁的帷幔勉強遮住身體。

因此顧不得傷心,趁著天色還未大亮,想離開此地,尋一身衣裳穿上在做打算。

好巧不巧,待她從相熟的裁縫鋪出來時,撞上了正尋歡作樂罷,一身酒氣準備上朝的武承嗣。

武承嗣已經神志不清。

昨夜有人一擲千金,拍下月樓的芳芳姑娘初夜,邀他前往。芳芳姑娘不愧是月樓精心培養的花魁,令他神魂顛倒,這會兒腳底下都輕飄飄的,□□。

若非要趕著去上早朝,武承嗣這會兒還沈浸在美人鄉裏吶。

不過他腦子不清醒,他身邊的仆從一雙招子亮的很,一眼就認出了韋團兒。

武承嗣順著仆從的視線瞧去,果然見陛下身邊的寵婢神色慌張,不似往常。

當即酒醒了三分,吩咐左右:

“去打聽打聽她方才從甚麽地方出來,都做了甚麽?一大早形容鬼祟,定有貓膩!”

韋團兒的計劃本就不慎隱秘,根本沒想過失敗的可能,所以失敗後的行蹤也沒來得及掩藏,很快就被武承嗣摸了個七七八八。

武承嗣前後一串聯,當即拍手道:

“好哇,那騷蹄子多半兒是去勾引武輪的!武輪沒瞧上她,還將人給打暈丟出靈山寺了!”

很快,武承嗣便有了主意:

“這種女人吾見的多了,本是被姑姑養在身邊隨意逗弄的玩意兒,偏看不清自個兒的地位,覺得她比公主還尊貴,一身的公主病,自尊心強的要命,最受不得旁人不將她當回事啦!

找人在她耳邊吹吹風,多說說武輪有多厭煩奴婢出生的玩意兒爬床,刺激刺激她。”

仆從猶豫:“殿下,這有用嗎?”

武承嗣特別自信,哈哈大笑。

“有用,有大用呢,你且瞧著吧,她定然對武輪懷恨在心,要尋機報覆回去的!女人的手段,陰險著吶,這下有好戲看嘍!”

雖然武承嗣自己就不是甚麽好東西,但他也是真瞧不上韋團兒那樣的人。

自個兒上趕著爬床,被人拒絕了而已,這就覺得對方傷了她自尊,因而記恨上啦!

想到武輪倒黴他挺開心的,但一想武輪是落到韋團兒那種人手裏,他也覺得對方怪時運不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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